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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唱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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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於飛這個名字鄭馳樂今天已經聽了挺多遍,跟胡樹林打聽來的不同,丁於飛在青花鄉的民望很高。至少鄭馳樂推著自行車上前搭話時好幾個人都會隨口帶出這個名字,可見這個副鄉長不是不幹事的人。

鄭馳樂不著痕跡地打量著丁於飛,這人大概二十六七歲,看起來也是胡樹林那一批出來的。他理著短寸頭,穿著短袖白襯衫和黑色長褲,腳上卻搭著雙軍綠色的“解放”鞋,是這個時代知識分子最尋常的打扮。

見丁於飛還處於被撞破通話的尷尬裏,鄭馳樂再次問好:“你好。”

這回丁於飛總算回過神來。

丁於飛也認真端詳著鄭馳樂。

他姐夫在縣裏工作,正好負責人事這一塊,本來都幫他說了不少好話,準備讓他提上鄉長的位置。

結果鄭馳樂就來了。

對於上頭這個決定丁於飛是很抵觸的,在他看來青花鄉已經夠苦了,上面還派個這麽小的家夥過來玩家家酒,這不是想把青花鄉往火坑裏推嗎?

可他姐夫叫他好好配合新鄉長的工作,他也只能早早等在這兒迎接鄭馳樂。

等了老半天鄭馳樂都沒到,他當然沒有好心情,於是他姐夫打電話來詢問情況的時候他就說了幾句不中聽的話。

沒想到居然正好被正主撞上了。

丁於飛站起來說:“鄭鄉長你總算來了,其他人都在忙,所以只有我在這兒迎接你。等會兒我就招呼他們過來一起吃個飯,好好認識認識。”

丁於飛說這番話時表情十分正經,絲毫聽不出剛才的滿滿怨氣。

這倒是個人才。

鄭馳樂笑著說:“不急,等大家忙完再說。”

丁於飛說:“鄭鄉長你的行李呢?我帶你去住的地方,青花鄉條件不好,你可能會不習慣。”

鄭馳樂揚了揚手上的行李袋:“沒多少東西,也就兩套換洗的衣服。”

丁於飛有些訝異。

鄭馳樂讓丁於飛帶路。

青花鄉的公職人員都住在一個環形的院子裏,主體建築是單層帶閣樓的高大瓦房,除了大門那面墻之外三面都是房間,最中央居然是口水井,連著木桶的轆轤看起來歷史已經非常久遠。

見鄭馳樂好奇地掃視著整個大院,丁於飛解釋:“這房子還是建國初我們鄉裏一個大地主建的,後來他家犯了事資產充公,一來二去,也就變成了我們鄉委的地方了。”

鄭馳樂笑著說:“那我們享受的是地主待遇了!”

丁於飛見他有興趣,也就多說了幾句:“這房子還不是那個地主的重要資產,只是人家建在青花鄉的小院子而已。”他掏出一把鑰匙打開了右邊一間房子的門,“這就是鄭鄉長你住的地方了,因為鄭鄉長你是單身,所以安排給你的房子比較小,如果鄭鄉長不滿意可以調換。”

鄭馳樂走進去一看,就明白這對於一個人住的地方來說已經不算小了。他擱下行李大致地估算了一下整個房子的空間,轉頭對丁於飛說:“這哪裏是小房子,成,往後我就住這兒了。”

丁於飛說:“那我就放心了!接下來我帶鄭鄉長你去認認路,西村東村都有雜貨店,你需要什麽都能去買。”

鄭馳樂說:“先等等,我過來前聽說老書記最近身體不太爽利,丁老哥你能先帶我過去看望一下他嗎?”

按照常理來說像青花鄉這種小地方一般不需要同時設鄉長和書記,一個人兼任兩職就行了,以前青花鄉的丁老書記就是這樣的情況。近兩年丁老書記身體每況愈下,但後面沒有能頂事的人他也不放心,硬是拖著病體手把手地把丁於飛教了出來才提交離職申請。

可惜這個申請不僅久久沒批覆,還傳來了另一個消息:上面準備空降個小毛頭下來青花鄉。

這刺激太大了,直接讓丁老書記猝然病倒,臥病在床。

丁於飛沒想到鄭馳樂居然連這個情況都摸清了,頓時收起了輕視之心:“丁書記其實就住在鄭鄉長你隔壁,這是丁書記親自安排的。不過現在丁書記精神不太好,可能沒法跟你說話。”

鄭馳樂聽出了丁於飛對丁老書記由衷的敬重,心裏更為重視這個老書記。都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在辦事上面這一點體現得更為直接,要是能得到老手指點絕對能少走很多彎路!

鄭馳樂說:“那我更要去看看老書記了。”

丁於飛見他神色鄭重,不像兒戲,點點頭說:“那我們這就過去。”

等鄭馳樂見到丁老書記,才知道這個老書記身體已經糟糕到什麽程度。

這根本不是精神不好,而是身體早就壞到了極限,精神再好也撐不起來!

最明顯的就是在薄毯遮蓋下的雙腿浮腫得厲害,幾乎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樣子。

鄭馳樂完全無法想象眼前這人是怎麽用這種狀況的身體支撐到現在的。

丁於飛見他好像嚇到了,心道果然是小毛頭。他走上前扶起丁老書記:“書記,這就是新來的鄭鄉長。”

丁老書記的眼睛還很好使,銳利的眼神直直地看向鄭馳樂。

對上這道帶著審視和評判的目光,鄭馳樂居然有種回到了鄭存漢面前的感覺。

他的直覺告訴他這是個執著、固執又較真的老人。

鄭馳樂連忙問好:“丁書記好,我是鄭馳樂,今天剛來。”

丁老書記的眼神比丁於飛要老辣,一下子就掃到了鄭馳樂沾滿泥濘的鞋子。

要把鞋子弄臟到這種程度,應該走了不少路才對。

丁老書記問:“鄭鄉長是直接來報道的嗎?”

鄭馳樂沒想到丁老書記一開口就問了這麽一句話。

他回道:“丁書記不要叫我鄭鄉長,叫我小鄭就行了。我確實沒直接過來,而是先在我們鄉裏走了一圈,跟鄉裏人說了說話。”

丁於飛詫異地看向鄭馳樂。

他從姐夫那邊聽說了鄭馳樂中午就已經報道,當然知道鄭馳樂是來晚了,但沒想過鄭馳樂是去做這事兒。

丁老書記卻沒覺得詫異,雖然他的職位一輩子都只是青花鄉的鄉委書記,可他年輕時也是出去見識過的——說是閱人無數也不為過。

打從瞧見鄭馳樂的第一眼開始,他就知道這個半大少年之所以不遠萬裏來到這裏最北部的窮苦地方,確實是想踏踏實實地做點實事。

看出了這一點,丁老書記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他繼續問:“那你有什麽收獲?”

鄭馳樂說:“不敢說有收獲,就是了解了一點兒皮毛,比如我們鄉裏產什麽、缺什麽、大夥日子過得順不順心之類的,還有就是很多人都誇丁老哥做事風風火火,看著就有勁!”他補充,“也有很多人惦記著丁書記您哪!”

丁老書記人老成精,哪會不明白鄭馳樂這是在拋出橄欖枝。

他罕見地露出了一絲笑容:“大丁,你得好好協助鄭鄉長的各項工作,我這把老骨頭眼看是不行了,往後鄉裏還是得靠你們這些年輕人!”他抓起丁於飛的手,又抓住鄭馳樂的手,然後把他倆的手搭在一塊,“你們握個手,往後要同心協力地辦事。”

丁老書記的手雖然瘦得很,但非常暖和。

鄭馳樂感受到那有力的勁道,鄭重地跟丁於飛握了握手:“以後還要丁老哥多提點。”

丁於飛明白了丁老書記的意思,面色也很鄭重:“提點說不上,辦事我絕對不躲懶。”

鄭馳樂爽朗一笑:“我也不躲懶!”

正事說完了,鄭馳樂就問起了丁老書記的身體狀況。

丁老書記顯然不想多提:“人老了,病自然就來了。我也去縣城治過,沒用,聽說到了我這個年紀,心血管疾病肯定會有,所以你們也別再掛心,我都活了六十幾年,夠本了!”

言下之意竟是不想再治療。

丁於飛在一邊欲言又止,最終卻還是被丁老書記用眼神堵了回來。

鄭馳樂當然註意到了他們之間的交流,他仔細一想就把好些事情串了起來,狀似無意地提起另一件事:“聽說鄉裏的小學今年重修好了?”

丁老書記不言。

丁於飛意識到鄭馳樂非常聰明,一下子就觸及根本。

眼看鄭馳樂猜了事實,他也不想顧著丁老書記的意思了,臉色苦悶地說出事實:“重修小學是丁書記自己掏的腰包,上頭一個子都不肯出!因為這件事,丁書記藥都停了。”

鄭馳樂心頭微微一震,雖說他隱約猜到了原因,親耳聽到卻還是有不一樣的滋味。

丁老書記責怪地看了丁於飛一眼,嘆息著說:“我們鄉裏窮,這幾年年輕人都去外面打拼了,留下的大多是老人和小孩。我們這些窮鄉僻壤裏頭老人看小孩向來不重視教育這一塊,只要給他們填飽肚子就好,可是對於孩子來說起步不能晚,本來起點就低,再這麽下去就會永遠地落後於人,所以這一塊一定要抓——有錢要抓好,沒錢更要抓好!”

鄭馳樂知道這是“進城潮”帶來的後遺癥,一時有些沈默。

丁老書記見他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也沒再說話。

鄭馳樂靜默許久,對丁老書記說:“您能讓我幫你看看這病嗎?”

丁老書記一怔,沒明白他話裏的意思。

鄭馳樂說:“我早年就跟著我師父學醫,這幾年也沒落下。我剛剛觀察到一些癥狀,覺得您這不是簡單的‘老年病’。”

事實上鄭馳樂想到的是一種地域性流行病:羊毛疔。他記得這種病正好在這一帶流行過,癥狀跟丁老書記的表征非常相似。

鄭馳樂將自己的推斷娓娓道來:“根據《證治準繩》這本醫書裏面記載,在這一帶曾經出現過這麽一種流行病——因為患有這種病的患者的身體上會出現一些瘤狀腫大,這些瘤狀物裏面包著些類似於羊毛的毛狀物,所以醫書上把它叫做羊毛疔。這種病跟我們現在說的心肌病很相似,最主要的癥狀是嘔吐——伴隨著胸悶、心悸、肢端浮腫,甚至昏迷、抽搐或者休克。”

丁老書記還沒說話,丁於飛就接腔:“這癥狀幾乎都對上了!”

鄭馳樂故意說:“建國初國內現在也有些地方爆發了這種流行病,要是我們這邊也出現那就麻煩了。”提起自己的老本行,鄭馳樂的表情嚴肅而認真。

丁老書記聽後面色凝重。

鄭馳樂說:“所以丁書記你讓我好好診斷一下,要是真的確診是它,我們也好做好預防措施。”

丁於飛居然跟鄭馳樂有了默契:“是啊丁書記,現在可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情!鄭鄉長說了,這可是流行病!真要流行開來糟糕了。”

聽著他倆一唱一和,丁老書記也不知該欣慰感動還是該苦笑。

這不是變著法兒讓他重新接受治療嗎?

他不太相信自己得的是什麽流行病,但鄭馳樂和丁於飛的心意讓他無法拒絕。

丁老書記沈默半餉,點點頭說道:“那好,小鄭你就給我瞧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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